盛宴與美食

 

報傳最近有一株巨大的白松露以台幣四百多萬元標售,得標的香港商人分了一部份給台灣的富豪,後者並舉行了一場VIP盛宴,以此松露為主菜云云…

剛好11月21日聯副逯耀東寫了一篇「飲食境界」,
最後一段讓我大有戚戚之感,與各位分享。

涂仲達 11/28/2005 台北

 

飲食境界【逯耀東】【2005/11/21 聯合報】

 

這個飲食的斷層事實是存在的,但由於後來城市經濟發展,社會迅速轉變,這個飲食的斷層來不及填補,就向前飛躍了。使得飲食的發展的過去與現代之間的距離增大。城市經濟發展促使人口流動,內外旅客跟著觀光導遊的小旗走,除了走馬看花,剩下的就是吃了。於是八方滋味混同,似是而非,卻沒有準頭。另一方面,由於外食人口增加,外來的速食文化乘機滲入,來勢洶洶,色彩繽紛的商旗,遮蔽了紅旗,兩塊麵包夾牛肉餅的味道,影響的層面,甚於「五四」。城市經濟發展過程中,出現了畸形的現象,貧富距離拉大,腰纏萬貫的豪富,想吃卻不會吃,祇有吃「阿堵」,阿堵是錢的另一種稱謂。一席酒宴,豈僅平常人家數年糧。於是城市飲食時時創新,新潮迭起,但卻沒根沒梢,精美的菜餚像一齣精彩的戲,最初雖起於平常,歷經名家千錘百鍊,流傳至今,是不能胡彈亂唱離譜的。

這種情形同樣感染了蘇州。蘇州自來是個消閒的城市,鹹中帶甜,甜裡蘊鮮的飲食習慣,自成一格,其菜餚糕團與小吃,出自世家或書香門第,雅致精巧,自有淵源。雖然,我年少時在蘇州生活的時間不長,卻留下的印象甚深。這次重臨,為的是尋覓舌間留存的記憶。所以堅持品嘗姑蘇菜餚與麵點。卻已非舊時味了。最令人難堪的,著名的姑蘇傳統老店菜單上,竟出現毛血旺一味,這是以黃豆芽作底,內加毛肚與雞鴨血和花椒的湯菜,上面浮著一層紅油,味雖不殊,但和回鍋肉一樣,同屬川味。沒想到這些年川味四下流竄,甚是霸道。姑蘇菜餚出現麻辣且偏鹹,以往的格調盡失。後來我見到陸文夫,這位以撰寫《美食家》揚名的作家,維護蘇州飲食的傳統不遺餘力,且開了家「老蘇州菜館」宣揚姑蘇風味。「老蘇州」也阻擋不了潮流,兩年前歇業了。陸文夫黯然說:「世道變得太快,沒有什麼可吃了。」這是我和陸文夫的初會,也是最後一面,不久以後,他就抱憾而終了。

如今,不是沒有什麼可吃的,和過去相較,不僅吃得好也吃得巧,而且吃得更奢華,祇是沒有往日的飲食境界了。所謂飲食境界是由環境、氣氛、心境形成的飲食情趣和品味。和飲食的精粗無關,也不是燈火輝煌,杯盤交錯的賓主盡歡。

杜甫(贈衛八處士)云:「兒女羅酒漿,夜雨剪春韭,新炊間黃粱。主稱會面難,一舉累十觴,十觴亦不醉,感子故意長,明日隔山岳,世事兩茫茫」。在一個春雨綿綿的晚上,歷經雜亂飄泊的杜甫,來到衛八卜居的山村,他們已經二十年沒見了。堂上燈前相見,才驚覺當年彼此還少壯,如今鬚髮都蒼然了。當時主人尚未娶,現下兒女已成行。主人囑兒女備酒飯,山村無所供,僅有一味園圃現採的春韭,和一缽剛出鍋的小黃米飯。於是兩位久別重逢的老友,把肩相看,開懷暢飲,細說別後滄桑,感慨故人多為鬼,世事難料。案上燭火搖曳,堂外細雨淅淅,真不知今夕是何夕了。這是一種飲食的境界。

宋朝杜耒〈寒夜〉有「寒夜客來茶當酒,竹爐湯沸火紅初」之句。寒夜朔風,擁被難眠,突有故人到訪,披衣而起,倒屐相迎。然廚下無餘餚,櫃中無陳釀,於是鏟雪融水,發火煮茶。茅舍外雪壓寒枝悄然自墜,竹爐裡松炭星火四濺有聲,釜中茶湯魚眼乍現,此時風寧月朗,更有數點疏梅映窗,又是另一種境界。

那年下中州,又去西安。晚飯後,獨自召車驅往夜市。夜市燈火依舊,祇是有許多攤位改營港式海鮮,不知什麼時候西安人也轉換了口味。這才想起中午朋友請客,竟上了龍蝦三吃,真是盛情可感。不過,我思念的還是菊花魚,溫搶腰絲……最後在一個清真攤子站住,當爐的伙計喊道:「老師傅棚裡坐。」於是,進得棚來,撿了張桌子,在小矮板凳上坐定,喚了碗丸子湯,幾串烤羊肉,一盤驢錢肉,一大杯透沁涼的冰啤酒,慢慢啜飲起來。突然臨座歌聲唱起,我抬頭看見一個頭纏黃巾,身著淡藍色秧歌裝的賣唱者,正在唱〈走西口〉。那漢子嗓音高亢而淒婉,棚裡吵雜頓時靜下來。探頭棚外,一陣風來,浮雲掩皓月,月色濛濛。回首棚內,客人漸漸散去,夜已深沉。我又續了一杯冰啤酒,深深飲了一口,真不知自己是過客,還是夜歸人了。

 

吾亦有戚戚之感!
 
p.s. 蒼生"天池的呼喚" 甚得吾心!!!

李嘉猷 11/28/2005 台北